2009-10-28
2009-08-20
八八新聞炫風
從八八水災至今已經近二禮拜,無論電視、廣播、報紙等各種形式媒體都將焦點置於水災的災情以及救災狀況,再來慢慢將重點移轉到政府對於水災的政策反省。確實,台灣遇到這半世紀大水災,忙壞了災民也忙壞了媒體,對於這大份量的報導倒是不為過。
但回顧看一看這二星期的政壇及社會其他新聞,某些新聞一旦沒遇到這次水災,大概會成為媒體主要版面,例如H1N1 新流感疫情已經悄悄在台灣越擴越大,得到新流感的對象早已從出入境頻繁的國民轉移到校園層級,正逢葉金川辭掉辭掉衛生署長改戰花蓮縣長敏感時刻,這類消息卻沒如此受到重視。
當今台灣因為八八水災,各界陷入一盤混亂,若因此疏忽了新流感災情而導致疫情更加劇烈,屆時可不只是要喊"天佑台灣"的口號,而是要喊"人人自保"了。
2009-07-09
G8+3
近日中國官方新華網的悚大標題,都是關注在胡錦濤參加在義大利拉奎拉市舉行的G8八大工業國高峰會,雖然胡錦濤因為新疆暴動事件先行返國,但仍留代表在歐洲,新華網對於G8高峰會的報導也不曾停滯。
G8高峰會眾所皆知有英國、加拿大、法國、德國、義大利、日本、俄羅斯與美國這八個國家,而今年更是邀請了中國、巴西及印度與會,更是強化了G8高峰會的主軸議題的影響力,也順勢向世界宣告G8再也不能只靠八個國家來主導一切,更要看重崛起中國家的臉色。
相較於中國媒體廣泛性的報導G8高峰會,而台灣電子媒體卻對G8高峰會的報導評論頗少。這點不能只怪罪於台灣並沒有代表受邀出席G8而不去關住,畢竟這是一項國際重大活動,議題皆事關各國利益。今年G8的討論重點有全球溫室氣體的排放量、經濟議題等,還有關於美元的儲備貨幣角色的問題。
美元做為世界主要儲備貨幣角色問題是不被排入G8高峰會領袖議程中,但在高峰會討論的後期中國、印度、巴西加入會談後,這議題必定會被掀起討論,中國也在這次高峰會中和各國總理、總統及代表商討各類議題。
台灣因為受限於國際情勢,無法派出代表與會,並不代表我們真的缺席。政府官員可以關注高峰會上討論的過程結果來判斷未來政策趨勢,是否有與國際接軌。當我們說台灣被國際遺棄時,我們是否又有持續去關注重大國際議題?
2009-07-05
拍照
這次和Jane一起去印尼自助旅行時
她突然問我:我問你,你是不是會害怕拍照?
我回頭這麼一想
好像真的是這樣!?
只要相機鏡頭一到我面前,就會渾身不自在,然後臉部表情整個僵掉
不過還是拍了很多有趣的印尼行照片
都放在pisca囉~
2009-06-07
淡江小遊
因為做報告所需,事先請在淡大唸書的朋友佩珊幫忙借了一本論文出來,
接著敲定好間,約好周末下午坐捷運到淡江大學去拿。
下午,太陽灼熱的曬在柏油路上,感覺空氣中的影像都被折射似的。
出門前怕天色晚了會打冷顫,背包裡還特別放一件外套,
沒想到大熱天下,一想到自己還帶一件外套,心理作用就更熱了起來,
捷運到了淡水站後,直覺地走向公車站牌處,然後觀察哪幾輛公車是有開往淡大
沒多久就來一般,還蠻迅速的,心中想。
三年前高二時,曾經和朋友來過一次淡水,也到過淡江大學,
只不過印象早已被踏到模糊,只能重新來過,
公車繞著不斷著往上的斜坡,在最後一站司機說終點站淡江大學到了,
車上清一色的學生全部站起來拿著攸遊卡到門前要下車。
下車後,接踵而來的是刺眼灼熱的陽光,然後開始看要先往哪裡走
看到右邊最多人的那頭,大概就是往學校最快最大的路
大概是叛逆心作祟,就特別往左走,雖然路小但倒也不崎嶇
後來這行為被佩珊說我真是特異獨行,怪奇怪的。
拿到我要的書後,答應佩珊要請他一杯星巴克,馬上又坐公車往回頭去
很快的又坐公車到捷運站,然後走到附近的星巴克
點了二杯焦糖星巴克,在三樓找了一張小桌子四張椅子坐了下來
就開始胡天亂扯,聊大學的生活、高中以前有誰怎麼了...等等話題。
發現,大二要結束的此時
聊的話題也開始偏向未來要怎麼走,暑假要幹嘛,要考什麼研究所
看來人被時間追著跑的同時,口中的話題也被牽著改變。
2009-05-29
鯨向海的大雄
這幾天在書局看的鯨向海的新書,真是有那麼點令人愛不釋手
詩跟小說等其他文學很不ㄧ樣。
詩用更精鍊的語言來表達事物,要仔細眸想一會還不ㄧ定能理解
對作者的情境與了解很重要。
鯨向海的詩很令人舒服,讀完的陽光似乎不再那麼灼熱
讓鯨向海來替他自己為這本書做個介紹
也許比誰都更適合。
2009-05-07
城市中打轉 Dream
在鑲有七十三顆香港電影界無可抹滅的巨星大道,每個名字都不禁讓人想多留一眼。
晚間走在星光大道上吹風散步,發現其中一個堆滿了花束,還有無數的觀光客拍照留念
仔細看一下,原來今天是影星張國榮逝世四週年
對張國榮的印象只停留在一部霸王別姬,還有那跳樓身亡當日滿目的新聞。
當日,紀念音樂會如期開始。
一追再追 只想追趕生命裡一分一秒 原來多麼可笑 你是真正目標
一追再追 追蹤一些生活最基本需要 原來早不缺少 ha...
有了你 即使平凡卻最重要
就如"追"歌詞中,早期越來越多中國人越界來香港追求更好的生活
晚上在太子站附近吃麥當奴時,我問Li : 『怎麼都是你表哥來見你,你舅舅或姑姑人呢?』
Li回我: 『喔~最近清明節要到了,他們回廣東去掃墓了。』
這我才知道,Li的舅舅是早期跟著叔叔從廣東非法入境來到香港,從此後就在香港定居。
是的,現在絕大多數的香港人有一大半都是從內地移居
如果要找到狹義上的香港人,從血統上也不大好劃分
大概也只能從開發的時間點來劃分。可是如果從時間點來看,真正的香港人又了了無幾
最後,只要會講粵語,對香港不陌生的人
都可以自稱自己是香港人了。
雖然香港在心理上還是有些想與中國做個分割
(就像問上海人一樣,香港人大多不會馬上說自己是中國人)
但中國對香港的發展貢獻絕對超出英國
畢竟腹地小,人口不足,在物資缺乏的早期年代能造就出一個摩登城市
跟戰亂時中國的人口資金流入香港有密不可分的關係。
當一個城市越來越多人在追求夢想時,一些虛幻的英雄也開始誕生
我們從小看著港片,食神中的周星馳或賭神中的周潤發,甚至是幾乎天天出現在螢光幕前的劉德華
天天都有港片在台灣上映,讓我們對香港的街道景象不甚陌生
沒踏入香港的人,在黑暗騎士的中國摩天大樓一景出現時也能馬上想到這是香港
說香港自由到太亂的成龍,也成了香港的國際影界最佳代言人
一些人,把香港的一面刻印在我們延伸至現在的腦海中。
城市中打轉 Map
時間: 第三天,下午四時。
地點: 香港旺角雅蘭中心門口。
天氣: 天空湛藍無雲,飄下毛毛細雨。
從高中地理課本上得知,四月份的華南地區會有氣流雨,俗稱[清明雨],屬於短暫陣雨。
因此不急著買把傘,雖然不像台灣到處有騎樓可避雨,但依然可尋得一個避雨處
站在水泥凸出物下的人工臨時避雨棚,將背包中的地圖拿出來確認接下來的道路。
台北跟香港的路又那麼點不似陌生,可以歸納出三個相同點。
1.會有幾條大道貫穿城市的命脈到最不起眼的地方。
例如香港的軒尼詩道或者太子道西至東
猶如台北延平北路到南路或者承德路
2.許多路喜歡用大陸地名命名。
只不過香港的陸明真是有血緣上的關係,相較於台灣則是意識上的絕對
例如同樣是廈門街,香港是因為早期有許多廈門人在那邊居住發展;而台灣則是國民政府來台後硬匡進去。
3.是寬是窄傻傻分不清。
台北香港都一樣,往往一條大馬路走到其中一段都會路寬突然縮小,或者來個大轉彎轉到某個小巷子。
在港島鬧區交通要兼顧省錢及方便的途徑就是坐叮叮車
無論何起何下,一律港幣二元,可用八達通卡
喜歡挑叮叮車第二層坐著看景色,從堅尼地域看到跑馬地
心想:自己真像個旅人...不對! 我本來就是個旅行者阿~
突然間叮叮車停了下來,就這麼千載難逢讓我遇到前面一台叮叮故障
只好下車用走的,又要拿起地圖來認路了。
按圖索驥是用手指比畫在地圖上的第一個念頭。
當出發前會嫌一份街道圖的過於詳細而抦棄它,但到實地後會發覺觀光地圖又那麼不甚貼切
還有地形地圖,地鐵地圖,各式各樣的地圖
到頭來會發現,一份過於詳細的地圖才是真正的良伴。
好比談戀愛,真正去尋找其中的街道時,踏過行過後會驚覺與腦海中的不同
接踵而來的可能是迷路或者是發現新天地
找到目標拐彎抹角前進之餘,仔細去品嘗地圖中實地後,發現又那麼叢然可愛。
城市中打轉 Hong Kong University
往香港的前二個禮拜,從圖書館借了三本書出來
其中二本"鐘士元回歸回憶錄"以及陳冠中的"我們這一代香港人"
作者都那麼恰巧從港大畢業,從香港的歷史傳承來看
港大除了承擔起香港知識的起源外,似乎又扮演著歷史那麼舉足輕重的地位及象徵。
先搭地鐵再用步行走上扶薄林道,走上去的感覺真感覺港大要隱居似的
我開始後悔穿著板鞋出門,在上上下下的路上,腳都快起水泡了。
香港是有那麼一陣子被日軍佔領,陳君葆為了保護那一百一十箱珍貴的中英書籍
日夜在日軍的武力脅迫陰影下工作,就是這扶薄林道。
當然並非衝著二本書而想到港大走走,而是以張愛玲和孫文為基礎理由的因素下而出發
這二個人的名字在台灣隨處可聞可見,卻又離我們那麼遙遠
你說他是我們失根的蘭花,卻又不這麼一回事
誰叫從國小開始的課本,上面都寫著國父孫文,而與孫文相關的事物,又離我們那般遙遠。
在此不得不抱怨一下港大的校園設計,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是在樓梯上行走
唯一的優點就是很多樓梯是電扶梯,還有那多東西多到爆炸的學生餐廳。
相較於香港的其他五所大學,港大更帶了點"野性"
回台灣後的期中考週,在圖書館內的報紙看到港大校內六四事件紀念活動場地遭不明人士潑漆破壞
港大的各學生會(每個學院都有各自學生會)會長或幹部都跳出來向異議人士反抗
更宣示將舉辦更盛大的平反運動。
當孫中山在港大的前身西醫書院說:「香港是我的知識啟蒙地 」過後的一百餘年
這裡也變成了香港權與力的起點。
從港大走出來要往港大博物館的路上,突然間被一位女孩攔住問路
我心想反正粵語沒很溜,大不了說英語嘛~
結果這位女孩霹哩嘩啦的跟我說了一大串話,讓我突然反應不過來
後來才警覺...這不是上海話嗎?!
終於在那雞同鴨講下,還拿出全英文標記的港島地圖比來指去
終於解決了上海女孩要去的地方。
地圖真是旅行的好朋友,下一篇
從地圖說起。
城市中打轉 Hong Kong
「又是第一航廈!」
這是得知自己的班機起飛處後,第一個念頭
由於本人有班機錯過的恐懼症,每次要搭機前都會提早好幾個小時先到機場
因此不論去遠去進的國家,背包中都習慣放本書
因為候機往往讓人足以發瘋。
在台灣的桃園國際機場(俗稱:中正機場)更是如此
尤其是第一航廈
姑且不論前陣子被新聞踢爆的高檔低品質餐廳
連選擇也少之又少
如果要搭早班飛機那就更慘了,只能等待地下室六點才開的漢堡王
要睡一覺,更是天方夜譚
那硬梆梆的椅子配上似乎永遠洗不乾淨的紅色塑膠地板
室內永遠昏昏暗暗,雨天還會漏水的天花板
從來沒想過要好好睡一覺。
吃過了所謂有特色的垃圾飛機套餐後,睡不著下開始翻越背包中的書
個人螢幕裏面的電影很新檔,有班傑明、YESMAN、七生有幸等等新片
原本想點馬利與我這部平庸片來歡愉自己
他馬的,無論我怎麼點都不能播放
看來這趟機程注定無聊。
幸好一下飛機,迎面而來的是地服員燦爛的微笑
在填完入境表格後,發覺要通關的人多到誇張
而機場人員立即發揮迅速的通關消化能力
指揮及路線調整,讓人不用久等就可以馬上完成入境手續
一拿出行李箱往第一乘客大樓前進,我立即向我的伴友Li說:「Welcome to 赤臘角機場~」
沒錯!
這裡就是被評為全球就最好睡覺的機場(註一.)
寬大明亮的候機室、目不暇給的免稅商品店、雖貴但多元的餐廳
在我小時候印象中的啟德機場(註二.)早已消逝。
在先進完善的硬體設備下,還有完善的安檢以及謹慎的態度
讓人擺脫飛機上那不愉快的經驗
讓人忍不住說聲 : 香港您好!
註一:
在Airport asleep中,赤臘角機場被評為五顆星;中正機場意外的居然還有三顆,實在太shock了!
還有連續8年內7度被Skytrax評為全球最佳機場,其中一次被新加坡樟宜機場拿到。
註二:
啟德機場是1998年以前的香港舊機場,狹小腹地加上大量運客載貨量而關閉
因此1992年開始籌建新的赤臘角機場,1998年完成後,啟德機場隨之完成其階段性任務。
2009-02-04
半生緣
很慚愧,這居然是我看的張愛玲第一本書
對這本書對人性,自己和自己說話的手筆實在愛不釋手
不過自己的書海有限,看到一篇寫的實在好的書評。
時間殘酷物語——重讀張愛玲的《半生緣》
2004.6
文/楊照
《半生緣》原本的書名叫《十八春》,因為寫的是世鈞與曼楨前後十八年間發生的
種種。不過到定本為《半生緣》時,開頭是:「他和曼楨認識,已經是多年前的事
,算起來倒已經有十四年了」,從十八年減到十四年,表面上看少了四年,然而改
寫後的十四年,卻被安了感覺上更漫長的「半生」。是了,重點不再是那「十四年」
,而是張愛玲在全書開頭第一段接下去寫的:「日子過得真快,尤其是對於中年以
後的人,十年八年都好像是指顧間的事。可是對於年輕人,三年五載就可以是一生
一世,他和曼楨從認識到分手,不過幾年的工夫,這幾年裡卻經過這麼許多事情,
彷彿把生老病死一切的哀樂都經歷到了。」
十四年就已經是「半生」,甚至超過了「半生」了。整本《半生緣》講的就是時間、
時間感、時間殘酷地改造人的感受感覺,年輕時期的強烈,中年以後的無奈甚至冷漠。
《半生緣》結尾處,在那十四年的半生的終點,隔絕多年的世鈞與曼楨終於重逢了
,讀者印象最深刻的,必定是這段:
曼楨說:「世鈞。」她的聲音也在顫抖,世鈞沒作聲,等著她說下去,自己根本哽
住了沒法開口。曼楨半響方道:「世鈞,我們回不去了。」他知道這是真話,聽見
了也還是一樣震動。她的頭已經在他的肩膀上。他抱著她。
「世鈞,我們回不去了。」張愛玲借曼禎之口,勇敢說出了一般羅曼史故事裡想方
設法要逃避的人生現實,時間線性直走,不留給人回頭重來的機會。
中國傳統才子佳人小說,後來的鴛鴦蝴蝶小說,喜歡在結尾安上一個「大團圓」。
最厭惡俗套的魯迅寫《阿Q正傳》,故意將小說最後一段標題就取做〈大團圓〉,
然而阿Q的結局哪是什麼「大團圓」!阿Q莫名其妙被抓了,莫名其妙在書狀上畫
了一個大圓圈(因為他不識字不會簽名),就莫名其妙被送去砍頭了。這裡既無團
圓、更無喜劇的滿足,可是魯迅硬要安派「大團圓」,當然帶著尖刻的諷刺意味,
顯現出他對中國小說那種老是要抹煞過程悲苦折磨,強迫快樂收場的習慣,何等不耐。
「大團圓」就是漠視時間的威力,「大團圓」就是擺出寬大、讓人安心的姿勢,對
著小說裡的角色,也對著讀者說:「別難過、沒關係,那些誤會澄清了、那些痛苦
咬牙撐過了,我們大家可以回去,回到誤會與痛苦起點之前,重新來過,用對的、
幸福的方式重新來過。」
從小說內部意義上看,「大團圓」帶著一種詭異的自我取消毀滅衝動。如果到最後
,一切誤會與折磨都可以不算數,到最後終點亦即是回到起點,那麼幹嘛白走小說
敘述這一遭呢?小說寫的、讀書讀的,不正是那些誤會、折磨,愛的天路歷程上所
有與幸福背反的東西?如果寫作小說、閱讀小說最終得到的是「回到起點」式的「
大團圓」,那麼所寫所讀不都只是無意義的浮花浪蕊,總歸要被取消否定的過程而
已嗎?
內在看來是這樣自我矛盾、自我取消沒錯,不過這卻無礙於才子佳子、鴛鴦蝴蝶繼
續依循舊例「大團圓」,因為從外部看,「大團圓」帶給讀者一種比較性的虛幻滿
足,讓他們遺忘,或暫時躲避現實裡的不團圓與不能團圓。小說虛構的大團圓不管
如何牽強,都讓讀者安心假想:「啊,連這麼大的災難,都可以有朝一日退潮消失
,總能跳過我們不要不愛的從頭來過,那我自己所受的小小挫折有什麼道理不會過
去、不能在挫折過去後正確且幸福地重來一次呢?」如此思考中,小說增加了讀者
對現實不愉快惡事的忍受程度,難怪他們樂於接受了。從這個角度看,小說的自我
取消是必要的,取消小說所敘述的,等同於幫讀者取消了現實不如意的實存意義。
從這個角度看,小說虛構的大團圓越牽強,說不定反而會有越大的安慰力量,牽強
荒謬的團圓似乎在對讀者喊話:「啊,人家這種分離、撕毀、仇恨最終都能團圓了
,你還能不對自己的現實生命抱持希望嗎?」
大團圓是自欺,是極為有力的自欺,曼楨那麼勇敢(也那麼殘酷),說出了不能說
不該說的事實,「我們回不去了」,這事實如此清楚如此簡單,清楚簡單到世鈞的
第一反應只能「知道這是真話」,可是世鈞畢竟不像曼楨那麼勇敢,他在聽過曼楨
說完他原本定不知道的中間曲折後,「他在桌子上握著她的手,默然片刻,才微笑
道:『好在現在見著你了,別的什麼都好辦。我下了決心了,沒有不可挽回的事。
你讓我去想辦法。』」想什麼辦法呢?不就是要想辦法再跟曼楨團圓嗎?
曼楨卻死抓了「回不去」的事實。「曼楨不等他說完,已經像受不了痛苦似的,低
聲叫道:『你別說這話行不行?今天能見一面,已經是……心裡不知多痛快!』」
見一面已是最大痛快,因為比見一面更大的痛與快,著著實實就是不存在的。那更
大的痛與快,通通已經被時間洗刷得難以辨認了。
曼楨經歷過大痛。被姊姊算計、被姊夫強暴,被姊姊姊夫聯手幽禁懷孕生子。在最
痛的時節,「一直想著有朝一日見到世鈞,要怎樣告訴他,也曾經屢次在夢中告訴
他過。做到那樣的夢,每回都是哭醒了的。」可是真的見著了真的講起了,又是怎
樣的光景?「現在真在那兒講給他聽了,卻是用最平淡的口吻,因為已經是那麼些
年前的事了。」
時間使得曼楨無法自欺。她明明白白再痛再想念再強烈的情緒,那麼些年之後都淡
了,再也激動不起來。就連世鈞,他又能在假裝還能團圓的自欺裡,待得了多久呢
?沒有多久,曼楨講完話,世鈞也被時間的無情給喚醒了。世鈞「現在才明白為什
麼今天老是那麼迷惘,他是跟時間在掙扎。從前最後一次見面,至少是突如其來的
,沒有訣別。今天從這裡走出去,卻是永別了,清清楚楚,就跟死了的一樣。」
世鈞跟時間掙扎,只掙扎了一下,就認輸了。然而誰又真的鬥得贏那看似無形、看
似無力的時間呢?
北歐冰島神話裡有雷神塞爾Ther去探訪巨人之鄉的故事。塞爾神力驚人,尤其手上
大槌能槌出毀滅性的雷電來,何等威風。可是他到了巨人之鄉遇見巨人斯克利默
Skrymir,第一槌擊在斯克利默臉上,斯克利默以為是樹上葉子掉下來;第二槌,斯
克利默以為是風中的砂吹來;塞爾用盡力氣的第三槌,也只讓斯克利默摸摸臉自言
自語說:「樹上一定有頑皮的麻雀,牠們又弄掉東西了。」
後來斯克利默帶塞爾去參加巨人們的聚會遊戲。巨人遞給塞爾一隻大杯,要他一口
將杯中的酒喝完。塞爾勇猛地喝了不只三口,杯中的酒看來一點也沒減少。巨人又
叫塞爾去把躺在角落的貓抱起來,然而塞爾使出吃奶力氣都無法讓貓稍稍移動一下
,更別說抱起來了。最後,巨人中一位看來最瘦弱的老婦人找塞爾摔角,塞爾抓住
了老婦人,卻無論如何沒辦法摔倒她。
塞爾要離開巨人之鄉時,巨人首領好心送行,對塞爾說:「你被擊敗了。但不要覺
得羞辱。給你的酒杯其實是海洋,你已經使得海洋退潮了,誰又能真正喝乾無底深
海呢?你試圖抱起的貓,其實是頭尾相銜圍繞整個世界的大蛇,他如果移位了,世
界就要毀滅。至於那個老婦人,她是『時間』,有什麼力量能把時間搏倒呢?」
沒有,即使勇壯強悍如雷神,都無法搏倒時間,世鈞、曼楨、曼璐……這些《半生
緣》裡的角色,只能在時間之前節節敗退。
小說裡直接造成世鈞與曼楨悲劇,最可惡的惡人是祝鴻才。然而藏在祝鴻才猙獰慾
望背後的,何嘗不是曼璐對時間流逝的莫可奈何。
悲劇的預示,出現在曼璐第一次跟世鈞打照面。張愛玲如此描寫:
……曼璐現在力爭上游,為了配合她的身分地位,已經放棄了她的舞台化妝,假睫
毛,眼黑,太紅的胭脂,一概不用了。她不知道她這樣正是自動地繳了械。時間是
殘酷的,在她這個年齡,濃妝艷抹固然更顯憔悴,但是突然打扮成一個中年婦人的
模樣,也只有更像一個中年婦人。
為了不繳械,為了與時間最終一鬥,曼璐畢竟犧牲了曼楨。
世鈞、曼楨、曼璐很慘,陪襯在旁邊的叔惠與翠芝也沒好到哪裡去,不,甚至更慘。
小說寫到世鈞與曼楨重逢又離開,寫到世鈞覺得「今天從這裡走出去,卻是永別了,
清清楚楚,就跟死了的一樣。」這一對飽受折磨的男女情緣就真的完盡了,「半生」
之緣走到了終點,小說理應在這裡結束,正好呼應開頭世鈞的那句話,以世鈞的感慨
起、以世鈞的感慨收尾,在結構上不正完足?
然而張愛玲卻偏偏多寫了一段,交待叔惠與翠芝的「難捨難分」。叔惠對已經嫁給了
世鈞的翠芝「最有知己之感,也憧憬得最久」,然而兩人到底不能如何,只是換了時
空一次又一次地錯過。錯過愛情、錯過生活,兩人「這時候燈下相對,晚風吹著米黃
色厚呢窗簾,像個女人的裙子在風中鼓盪著,亭亭地,姍姍地,像要進來又沒進來。
窗外的夜色漆黑。那幅長裙老在半空中徘徊著,彷彿隨時就要走了,而過門不入,兩
人看著都若有所失,有此生虛度之感。」
張愛玲是個硬心狠心的作者,尤其在傳遞時間的殘酷本質上。她不讓小說終結在世鈞
與曼楨的「永別」那一點,因為這樣時間就停了,她要提醒我們,就連「永別」都無
法阻止時間的流淌、時間的惡作劇、時間的折磨。
或許可以這樣說,那驚覺永別的世鈞,與承認「回不去了」的曼楨,還算是幸運的。
至少他們無從結果的戀情有了終點,相較下,叔惠與翠芝卻還在時間的巨掌裡被拋擲
來拋擲去,盡性地玩弄著。兩人沒開始的愛情,也就無法結束。兩人未來還要見面、
還要想念、還要受誘惑、還要繼續一次次「若有所失」,一次次生發「此生虛度之感」。
張愛玲不輕易用小說的結束,放過她筆下的角色。小說寫完了,張愛玲卻堅持讓角
色留在沒完沒了的故事情境中。
〈金鎖記〉文末最後一句話是:「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下去,三十年前的人也死
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還沒完——完不了。」
還有更戲劇性的是〈茉莉香片〉的結尾。傳慶突然爆發了所有對丹朱的恨意,向丹
朱動粗,兩人在石階上跌跤滾了下來,「傳慶爬起身來,抬腿就向地下的人一陣子
踢。……第一腳踢下去,她低低的噯了一聲,從此就沒有聲音了。他不能不再狠狠
的踢兩腳,怕她還活著,可是,繼續踢下去,他也怕。」在雙重恐怖衝突下,傳慶
跑走了。可是,「丹朱沒有死。隔兩天開學了,他還得在學校裡見到她。他跑不了
。」小說軋然終止於此。傳慶跑不了,事實上,硬心狠心的張愛玲在提醒她的讀者
:「你們跑不了。」人生沒有乾淨俐落收場這回事,人生就是拖拖拉拉,不斷在時
間裡綿延下去。
這就牽涉小說內的時間與現實時間的對應關係了。小說,或說敘述的時間,一定是
對現實時間的種種扭曲與變形,讓長的變短或要短的變長。
短篇小說寫作上講究「靈光乍現的瞬間」(epiphany),就是將瞬間予以延長、凝定。
Epiphany原意是耶穌基督死後復活,向門徒顯現,再擴大引伸為神蹟展示;再擴大
引伸為文學上那特殊的一刻,生命以最好或最壞、最美妙或最醜惡的形式,向人揭
發其內在的某種祕密。Epiphany存在的前提:時間是不等價不等值的,存在所經歷
的時間,一段段切開來,這一日與那一日、這一小時與那一小時,甚至這一秒與那
一秒,是不一樣的,帶著不同的分量與意義。
耶穌復活顯現的那一瞬間,一切都改變了。這一瞬間使得在此之前的時間、在此之
後的時間,都有了不同意義。因此需要把這個事件這段經驗這個瞬間標示出來,藉
由標示、命名與敘述,讓這瞬間從時間之流裡脫離出來,單獨昂立,自身燦爛發散
永恆之光。
把瞬間改造成永恆,或說混淆長短時間的物理意義,是文學敘述操弄時間的基本模式。
莎士比亞的《羅密歐與茱麗葉》,十幾歲的少年與少女,兩人從相見、相識、祕會、
到誤會中雙雙殉死,物理時間上只過了短短幾天而已,可是讀者不會記得那快速消逝
的幾個日子,讓他們目瞪口呆的是近乎永恆、在時間中發生卻又彷彿超越了時間的偉
大愛情,愛情之所以偉大,不正因為克服了時間嗎?
不相信中國式大團圓的張愛玲,顯然也不相信西方式的瞬間即永恆。她的筆下有著一
份世故的憊懶,不管表面敘述如何轟轟烈烈,總不忘冷冷地接一句:「那然後呢?」
本來文學,尤其浪漫愛情文學這支,就是要讓人在目炫神移之際,忘掉了去問:「那
然後呢?」的,張愛玲從鴛鴦蝴蝶派陣中崛起,可是在這點上她卻最不鴛鴦蝴蝶,反
而預示了一種世紀末頹廢犬儒看盡一切的態度。一種都會男女玩盡愛情遊戲後無從興
奮的悲涼。
上個世紀末,全球影史上最暢銷的電影《鐵達尼號》,賣的除了沉船災難聲光效果之
外,還是傑克與蘿斯「剎那即永恆」式的浪漫愛情。《鐵達尼號》的「剎那」至少有
兩層意義,一層是傑克與蘿斯從相識到分離,中間只有不到兩天的時間,這麼短,卻
如此刻骨銘心。另一層是兩人共遇災難,尤其是落入冰海的那短暫時刻,刺激出的強
烈情緒,勇氣與選擇、高貴的愛情與神聖的責任,不只超越了他們自己的現實時空,
還超越電影所架設的虛構時空。
然而在世紀末的氣氛中,走出戲院的人群裡,不只一個人開始討論:還好傑克死了,
這愛情才會偉大。如果傑克也活了,他們兩人就會發現彼此的階級差異那麼大,日復
一日的相處不再有新鮮感,卻充滿了衝突與緊張,最後連衝突、緊張都會被更龐大更
黑暗的麻木給取代……這種人,這種思考,不正是張愛玲式的憊懶嗎?一個主觀的作
者,卻在她所創造的小說世界裡,不允許一廂情願主觀時間的存在與作用。一切都可
以虛構,惟獨現實時間,惟獨現實時間的巨大殺傷力,在任何狀況下,不能被排除在
小說之外,總是插進來持續折磨張愛玲的角色們。這是張愛玲小說最特殊的地方。
讀《半生緣》很容易生出一種感慨,覺得「人生不要有那麼多誤會就好了!」或者:
「人如果勇敢些就好了!」如果沒有那些誤會,如果早一點碰上面,如果不要拘執家
庭、社會地位什麼的,那麼世鈞與曼楨、叔惠與翠芝不就都能有情人終成眷屬了嗎?
這樣的感慨,對也不對。有各種原因使這幾個人最後都嫁錯人娶錯人,然而我總覺得
在所有現實因素的背後,藏著張愛玲更大更深的悲哀——一旦要天長地久、日夜廝守
,那對的也會變成錯了。時間在那裡作崇作怪著,誰也捉摸不著它,正因為捉摸不著
,誰都逃躲不開。
張愛玲是個極度主觀的作者,主觀到會在客觀的聲音中讓她的角色聽到別人聽不見的
意義。
《半生緣》中有一段,世鈞伴著曼楨遇見了當時還是未婚夫妻的一鵬與翠芝。「翠芝
笑道:『顧小姐來了幾天了?』曼楨笑道:『我們才到沒有一會。』翠芝道:『這兩
天剛巧碰見天氣這樣冷。』曼楨笑道:『是呀。』」兩人一來一往,這對話再平常再
自然不過,可是張愛玲接這對話後面寫的卻是:「世鈞每次看見兩個初次見面的女人
客客氣氣斯斯文文談著話,他就有點寒凜凜的,覺得害怕。也不知道為什麼。他自問
也並不是一個膽小如鼠的人。」
別人不會在這種稀鬆對話中聽出值得害怕的東西,張愛玲逼著世鈞聽到了,於是讀者
無可避免也對這段對話留下特殊印象。
我們很可以想像,一個正常的、敏銳的讀者讀進了這段話,在腦中重演了「兩個初見
面的女人客客氣氣斯斯文文談著話」的模樣,令人莞薾。我們也不難想像,帶著這樣
記憶,這個讀者會錯覺以為,原來曼楨與翠芝的對話裡,本質上就帶著些什麼可以讓
人不寒而慄的因素。
這是張愛玲小說最容易讓人掉落的陷阱,讓人錯覺她寫的對話既自然又富含深意,只
要忠實精確地轉化為影像與聲音,就必定帶著力量,戲劇的力量。所以自來那麼多人
改編張愛玲作品,幾乎都以一種敬畏態度看待她寫下的對話,一種「只刪不改」,只
能刪不敢改的敬畏態度。
然而這層敬畏,卻正保證了改編作品,不管電視電影或舞台劇,無法成功。原原本本
將翠芝跟曼楨的話搬上去,不管再好的演員演了講了,誰能從那裡面聽出讓人「寒凜
凜的」意味來呢?
再好的演員,在實景裡對著另一個演員說:「世鈞,我們回不去了。」話一出口,氣
氛就錯了。這其實不是真能化成影音的語言,這語言只能活在張愛玲塑造給它的複雜
、神奇脈絡氛圍下,去掉了下面那段描述:「他知道這是真話,聽見了也還是一樣震
動。」曼楨的話只會讓人覺得矯情。換句話說,這些對話只活在書中角色彼此的耳中
,才有那種感觸與情緒,它們無法,也不該被搬出來,外面的旁觀者光靠具體、客觀
聲音,沒有張愛玲的鋪陳詮釋,是聽不到同樣感觸同樣情緒的。
是的,小說家張愛玲不是個記錄者,而是個殷勤犀利的詮釋者。她一直用主觀在詮釋
,小說中沒有離開了詮釋還能原樣站立的客觀。
《半生緣》中順手拈來的例子:
這時離過年還遠呢,……(沈太太)已經在那裡計畫著,今年要大過年,又拿出錢來
給所有的佣人都做上新藍布褂子。世鈞從來沒看見她這樣高興過。他差不多有生以來
,就看見母親是一副悒鬱的面容。她無論如何痛哭流涕,他看慣了,已經可以無動於
衷了,倒反而是她現在這種快樂到極點的神氣,他看著覺得很悽慘。
……(曼楨)不知道窮人在危難中互相照顧是不算什麼的,他們永遠生活在風雨飄搖
中,所以對於遭難的人特別能夠同情,而他們的同情心也不像有錢的人一樣地為種種
顧忌所箝制著。……當時她只是私自慶幸,剛巧被她碰見霖生和金芳這一對特別義氣
的夫妻。
連才氣縱橫的許鞍華,配上演技出神入化的周潤發、繆騫人,都還是把《傾城之戀》
拍成了一部枯燥無聊的電影,因為他們還是只能拍張愛玲寫的客觀景致、對話,無
論如何觸不到、拍不出張愛玲的詮釋。
只存在文字裡的詮釋者張愛玲的魂靈。
轉錄自 楊照書舖